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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观点 | 王振华. 元话语人际意义的生成机制

通讯君 语言学通讯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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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 术 观 点

元话语人际意义的生成机制

王振华

(上海交通大学马丁适用语言学研究中心)

摘    要:元话语是社会互动中频繁使用的一种语言现象,使用不当会影响正常交流,使用得当有助于提升话语效果,有利于调解和制衡话语权势关系。尽管国内外对元话语的研究成果颇丰,但是依然有拓展余地,如对元话语人际意义是如何生成的讨论,对不同语言尤其是汉语元话语及其人际意义的探究等。本文在系统功能语言学范式下,在韩礼德的功能语法和马丁的语篇语义观的基础上,以汉语为语料,讨论元话语与命题句的区别,考察元话语在大语篇中的人际意义。研究发现,不同的元话语在左右受众对命题句意义的理解上有不同的语言手段,从而生成不同的人际意义。

关键词:元话语;命题句;人际意义;韩礼德模式;马丁模式;语篇意义

文献来源:王振华.元话语人际意义的生成机制[J].外语学刊,2023(2):8-18.

作者简介:王振华,电子邮箱:wzhenhua@sjtu.edu.cn

本文编辑:刘琛 吉林外国语大学

本文推广:王峰 山东大学 语言学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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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法律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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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什么是元话语?首先来看下面的对话:

张律师(调解人):实际上,刘阿姨啊,为什么小姑娘不能够去多点读书,不能够去多开开自己的眼界,不能够去热衷于自己事业呢?

刘阿姨(被调解人):因为岁数到了要结婚的年龄,就要‖就要做结婚的事情。

这个对话来自一个民事调解案。该案中妈妈要求26岁的女儿在处理所有的事情上都要听她的,但女儿不听,结果妈妈要和女儿断绝关系。上例中,张律师用问句索取信息,并间接地表达对刘阿姨的态度。句子前出现与问题本身关系不大的副词“实际上”、称呼语“刘阿姨”和语气词“啊”。根据上下文我们可以推知, “实际上”强调转折,承上启下,同时也收缩对话空间;“刘阿姨”用于引起听话人的注意;“啊”置于“刘阿姨”之后,表示张律师正式提醒刘阿姨关注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不难看出,张律师使用“实际上”“刘阿姨”“啊”这些语法单位,不仅表达情感,也管控其后的问题,引领刘阿姨按照张律师的意思理解话语内容。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小句结构之外的成分不仅有语法意义,更有语篇意义。这种作者/说者用于左右话语内容并影响受众理解的外围语言现象被称之为所谓的“元话语”(metadiscourse)。

通过文献梳理,我们发现国外学者对元话语的研究主要聚焦在分类和功能上,如Kopple(1985), Crismore(1989, 1993)等将元话语分两大类:谋篇元话语(textual metadiscourse)和人际元话语(interpersonal metadiscourse);然后再分若干小类,如Kopple(1985)将这两个大类分7小类,Crismore(1989, 1993)分12小类。Hyland(2000, 2005)也将元话语分为两个大类。不同于Kopple和Crismore, Hyland将元话语分为信息管控型元话语(interactive metadiscourse)和人际互动型元话语(interactional metadiscourse)(详见Hyland(2005)第2章)。我们还发现,国内相关研究主要是对上述研究的引介和应用,近年来也有对该理论的探讨,如成晓光(1997/1999) 、李佐文(2001) 、徐海铭(2004) 、徐赳赳(2006)、杨信彰(2007) 、于建平(2007)、成晓光和姜晖(2008)、黄勤(2012) 、邢欣(2013) 、黄勤和刘晓玉 (2013)、柳淑芬(2013) 、宁颖等(2013)、冉志晗和冉永平(2015)、陈新仁(2020) 、晨曦(2020)、何中清和闫煜菲(2020) 、王强和成晓光(2016)、孙颖和张隋(2020)等。

国内外的学者认为,元话语主要用来表达思想、观点,评价思想,方便交际、支撑观点、提高可读性、建立与受众的关系。不过我们发现,他们有关元话语的功能分类与命题句的功能分类有重叠,导致在实际分析时不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另外,他们的研究很少涉及元话语在大语篇中的人际意义。还有,尽管Hyland(2005)讨论元话语的人际意义,并以附录的形式列举元话语的人际资源,但是未能深入探讨元话语的人际意义是怎么生成的。鉴于此,本文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为指导,以汉语为语料,在区分元话语与命题句的基础上,讨论元话语对命题句的管控和处置,探讨元话语在大语篇背景下生成人际意义的机制。

2. 话语的人际意义:韩礼德模式和马丁模式

2.1 人际意义

话语的人际意义离不开使用话语的人。人是社会群居动物,具有社会属性、心理意图性、认识能力和价值判断能力。人们在社会交往中通过以言传信、以言传情、以言行事等话语功能实现自己的意图。同时,这些话语功能随交往情形和交往者意图的变化而变化。也就是说,同样一句话因使用场合不同,或交往者意图与反应不同,其功能也不同。如陈述句在互动中可以充当开启者、传信者、争端源或终结者等角色(王振华 张春晖 2022),可以提供信息、让人做事、威胁听者,也可以在谋篇布局上发挥作用。另外,人在社会交往中表达观点、立场和态度,并以此影响或改变他人的观点、立场、态度以及行为(Thompson 1996/2000:28)。人们在社会交往中的意图、意识形态、价值观、信念、情绪、观点、立场、态度(王振华 2016:36)等是人际意义的基础。话语的人际意义是人们在交往和互动中对交流内容以及内容指涉对象的感觉(sense)的反映。其中,话语的运用及其运用者以及运用中的语言功能起关键作用。

系统功能语言学研究者基于人际元功能讨论人际意义(参见Halliday 1985, 1994; Halliday, Matthiessen 2004, 2014; Martin 1992; Thompson 2014;朱永生 严世清 2001;胡壮麟等1989;胡壮麟等2005),迄今已形成两种模式,即韩礼德模式和马丁模式。

2.2 韩礼德模式

韩礼德模式是语法语义模式,主要聚焦在小句成分上(参见Halliday, Matthiessen 2004)。从结构上讲,在韩礼德模式中,一个英语小句由语气(Mood)和剩余(Residue)两部分组成。语气部分包括主语、限定词(Finite)和语气附加语(mood Adjunct)。剩余部分包括谓词、补语和环境附加语(circumstantial Adjunct) 。此外,还会出现人际附加语(interpersonal Adjunct) 、呼语(Vocative)和咒语(Expletive)。从系统上讲,英语小句首先由呼语(VOCATIVE)和状态(STATUS)组成(同上 2004:135) 。呼语根据实际情况可有可无。如果有,实现它的是名词词组。状态指小句,分零句(minor)和主句(major)。零句没有谓语,但有感叹(exclamation)、呼唤(call)、招呼(greeting)和警示(alarm)4种类型。主句有谓语,分限定性的和非限定性的两类。主句的人际意义可以通过3大系统分析得出:极性(POLARITY)、语气评判(MOOD ASSESSMENT)和自由性(FREEDOM)。极性系统指小句意义的两极:肯定和否定。语气评判系统指小句的语气有没有得到评价。自由性系统由自由(free)和限制(bound)组成。自由又分评注(COMMENT)、主语(SUBJECT PERSON)和语气类型(MOOD TYPE)3个子系统。评注由评论性附加语(comment Adjunct)实现;主语指参与互动的人,如说话者和受话者;语气类型包括祈使语气和直陈语气。限制是对语气的限定,也就是说,小句语气成分中的限定词和主语的顺序可以决定小句是陈述语气还是疑问语气;限定词本身决定语言在使用时所指的时间(时态)或者指说话人的判断(情态)(Halliday 1994:75)。另外,限定性系统和语气类型系统都与语气成分有关,都涉及语气指示语(MODAL DEIXIS),即基本时态(primary tense)和情态。情态作为系统包括情态类型(MODALITY TYPE)、价值(VALUE)、取向(ORIENTATION)和表征(MANIFESTATION)4个子系统。情态类型有情态化(modalisation)和意态化(modulation)两种。情态化由盖然性(probability)或经常性(usuality)实现;意态化由职责(obligation)或倾向性(inclination)实现。价值指情态值的高、中、低3个程度。取向指主观还是客观。表征分显性和隐性。

2.3 马丁模式

马丁模式是语篇语义模式,聚焦在大语篇层上,包括评价系统(APPRAISAL)和磋商系统(NEGOTIATION) (Martin, Rose 2007) 。评价系统关切的是文本中的人际意义,包括态度意义及其交换空间和强弱程度。磋商系统关切的是对话中的人际意义,包括在对话中信息或服务是如何交换的,人们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以及对话的进展(move)如何。

评价系统从态度(ATTITUDE)、介入(ENGAGEMENT)和级差(GRADUATION)3个维度揭示文本中的人际意义(Martin 2000;王振华 2001;Martin, White 2005; Martin, Rose 2003/2007)。态度系统包括情感、判断和鉴赏。态度的基础是情感(AFFECT)。因情景和使用者的意图不同,情感可以转化为判断(JUDGEMENT)和鉴赏(APPRECIATON)。根据王振华和马玉蕾(2007),实现情感的语言主要是与心理或认知意义有关的词语,如反映情绪的“高兴”“悲伤”等性质类形容词,反映心理过程的“喜欢”“痛恨”等心理过程动词(Mental Process verbs),反映心理状态的“害怕”“战栗”“期望”“诉求”等心理过程动词(参看Martin, White 2005)。实现判断的语言主要是与社会规约、法律、伦理等意义有关的词语,如反映社会评判(SOCIAL ESTEEM)的词语和反映社会约束(SOCIAL SANCTION)的词语(同上)。实现鉴赏的语言主要是与美学意义有关的词语(同上),如用于赞美或丑化的性质类形容词。

介入系统包括投射、情态和让步,用于研究文本中的态度来源和对话空间。实现态度来源的语言手段有投射(引述quoting与报告reporting),通过检索和分析文中的引用内容考察观点的出处。实现文本中对话空间特征的语言手段是情态、极性和让步,通过分析文中的情态和极性资源考察潜在的对话空间性;通过分析文中的让步类语言考察对话空间中的反预期性(counter-expectancy) (参看Martin, Rose 2007) 。

级差系统包括语势(force)和焦点(focus)。语势用于加强或降低对人、事、物的态度,将情感分级,常用的语言手段有加强语(形容词、副词、情态词)、表达态度的词汇、隐喻和骂语。焦点用于锐化(sharpen)或模糊(soften)经验范畴(experiential categories),使那些不能分级的范畴得以分级,如“警察”可以说成“真警察”“算个警察”等(同上)。

磋商系统(Martin, Rose 2007)研究对话中的人际意义。在对话语篇中,说话人传情达意往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通过感叹,一种是与对方互动。感叹不发生交换,所以不需要磋商。互动是一种交换,存在磋商。互动中,话语开启方引起对方的注意,如打招呼或喊人名字,以开启对话。对话的过程中,双方交换信息或提供服务。在交换信息或提供服务的过程中,双方对信息或服务进行磋商,如提供信息、索取信息,提供服务、索取服务。提供信息的语言手段是陈述,对方通过确认以示接受。索取信息的语言手段是提问,对方通过回答以示提供。提供服务的语言手段是给予,对方通过接受以示接受。索取服务的语言手段是命令,对方通过顺从以示提供。

人们通过“陈述—确认”“提问—回答”“给予—接受”“命令—提供”这些基本的言语行为模式进行交换信息和服务,从而产生人际意义。“命令—提供”模式产生的人际意义一般通过祈使语气小句实现。祈使语气小句在语法层面一般没有语气成分(主语和限定词),命令发出后,听话人当场执行。这种语法结构和言语行为一致的表达,在系统功能语法里被称为“一致式”(congruency)。“陈述—确认”和“提问—回答”两种模式在磋商中的命令意义属于间接言语行为,主要因为实现命令意义的语法手段是陈述句和疑问句。陈述句和疑问句在语法—语义上的不一致,在系统功能语法里被称为“非一致式”(incongruency)。

韩礼德模式和马丁模式既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点。相同的是,二者在元功能思想下讨论人际意义,涉及言语角色(speech role)和言语功能(speech function) 。不同的是,韩礼德模式尽管关注语境和语义,但其成熟的理论主要是对词汇语法的研究;对人际意义的研究主要聚焦在主语^限定词序列、语气附加语、评述附加语、情态化、意态化、咒语、呼语,很少关注大语篇中词汇和小句生成的人际意义。另外,韩礼德模式将小句视为交换材料(如Halliday, Matthiessen 2004),构建人际意义系统网络(同上:135),但是没有将小句置于真实完整的交换语境中进行研究。马丁模式在元功能思想指导下,将人际意义从词汇语法层发展到语篇语义层,将词汇语法的人际意义纳入到语篇语义层面考量,既关照词汇语法的人际意义,又关照语篇层面的人际意义。马丁模式在大语篇范围内结合社会文化语境从词汇语法和语篇语义两个维度研究人际意义,构建评价系统和协商系统两个系统,比较全面地研究语言在实际交换中产生的人际意义,使系统功能语言学向前发展一大步。

3. 元话语人际意义及其生成路径和过程

3.1 元话语及其人际意义

3.1.1 命题句与元话语

本文在第1节中提到,元话语是一种有别于命题的话语,用于左右命题并影响受众对命题的理解。在第2节中提到,人际意义是一种对感觉的反映,感觉的对象是人们交流的内容以及内容指涉的对象。这就涉及如下3个问题:(1)元话语与命题句有什么不同;(2)在系统功能语言学里,命题句有概念、人际和谋篇3种元功能及其意义,元话语是否也有3种元功能及其意义;(3)元话语是如何左右受众理解命题句的?

有关问题(1),我们已知什么是元话语,我们还要弄清楚什么是命题,这样才能看出二者的不同。命题(proposition)在系统功能语法里,指与信息相关的小句,即陈述句和疑问句。疑问句索取信息,陈述句提供信息。命题可以被肯定、被否定、被质疑、被反驳、被坚持、被限制、被调和、被惋惜,等等(Halliday, Matthiessen 2004:110)。根据马丁的语篇语义模式,小句是用于识解由人和物参与的活动(Martin, Rose 2007:74),小句具有核心性(nuclearity),小句中成分之间的关系是核心关系。从小句的核心性看,英语命题小句的核心关系由“中心”(centre)、“核心”(nucleus)、“边缘”(margin)和“外围”(periphery)4个成分构成(同上:90-6),见图1。中心由过程动词(Process)或含有内部范围的过程(inner Range as Process, 如do a dance, 跳支舞)实现;核心由媒介(Medium)或实体性范围(Range: entity, 如[climb] the Hill, [爬]山)实现;边缘由施事(Agent)或受益者(Beneficiary)实现;外围由环境(Circumstance)实现。例如:

① His parents built a house for him in his home down.

② He sang a few songs in the karaoke room.

③ He often climbs the hill at four or five in the afternoon.

图1 英语命题句的核心关系(基于Martin,Rose 2007:95)

例①的中心是过程动词built; 核心部分是媒介a house; 施事his parents和受益者for him是边缘;外围成分是in his home town(环境)。例②的中心是内部范围过程(Range: process) sang a few songs(动宾同源);核心是媒介He; 外围是in the karaoke room. 例③的中心是过程动词often climes; 核心是实体性范围the mountain; 边缘是施事He; 外围是表达时间的环境at four or five in the afternoon.

现代汉语的命题句其核心关系与英语的命题句的核心关系略有不同,主要体现在环境与中心之间的位置关系上。汉语命题句中的环境大多出现在句中,并且在过程动词(中心)之前。如例④和例⑤中,“在老家”“在歌厅”这些地点环境出现在句中,同时出现在“盖了”“唱了”之前。例⑥中的时间环境“在下午四五点”出现在过程动词“爬”之前。这种语序的安排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明,在汉族人的认知里,那些系统功能语法中所说的表达时间、地点等环境成分和过程动词之间的结构关系比较密切。但在语篇语义上,省略时间或地点,命题表达的过程仍然成立。例如,把例④改为“他父母盖了一栋房子”,并不影响命题过程的成立。“在老家”和“给他”在命题中基本上处于同样重要的地位。这种出现在句中且与过程动词毗邻的环境成分本文称为“有标记环境”,处于命题的边缘。见图2。

④ 他父母在老家给他盖了一栋房子。

⑤ 他在歌厅唱了几首歌。

⑥ 他常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爬山。

此外,例②和例⑤也有区别。在英语命题句里,动宾同源是一种常见的语法结构,这个结构中的宾语可以被视为一种活动(activity)(Martin, Rose 2007:94),如dance a dance, have a bath, play tennis, sing a song中的名词与其同源动词搭配,使意义更加完整。因此,这样的结构在系统功能语法里分析时被视为一个单位,如例②。但是,汉语语法很少做这样的分析。就我们掌握的材料而言,汉语中有“同源词/字”的说法,但在对动词词组分析时,尚没有动宾同源的说法。因此,我们在分析例⑤“唱了几首歌”时,把过程动词“唱了”视为中心;“几首歌”分析为实体性范围,是核心。例⑥中的“爬山”分析同例⑤。图2总结汉语命题句的核心关系。

图2 汉语命题句的核心关系

例③中和例⑥中出现表达经常性(usuality)的often和“常”。我们把这种修饰中心的情态词语视为命题句的组成部分。命题句中可以出现的情态词语还有表达可能性(probability)、义务性(obligation)和意愿性(inclination)的语气附加语(mood Adjunct) (Halliday, Matthissen 2004:146-7),见图3。

图3 含有语气附加语的命题句核心关系

以上分析说明,命题句就是由外围、边缘、核心和中心组配而成的完形(gestalt)。在这个完形中,只要跟过程动词有紧密逻辑语义关系的成分就是命题句的一部分。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解释,命题与信息有关,命题句是传递信息的句子。这种句子传递的信息包括“做、干”“发生”的信息、“感知”“认知”的信息、“言说”“表达”的信息、“桥接”的信息、“存在”的信息等。命题中成分之间的关系是逻辑语义关系,如本文讨论的核心关系:中心、核心、边缘、外围。命题小句在口语语篇中是一个完整的独立调群,理论上讲,无标记的情况下,句中无停顿。这样以来,我们基本上有了判断什么是命题句(也可以称为“本位句”)和什么是元话语(或称外位语)的标准。简单地讲,一个句子除了命题部分,其余部分就是元话语。也就是说,元话语就是那些置于命题句之外的、口头表达时有停顿的、非命题语言现象,包括连接词语、联结附加语(副词和介词短语等)、评注附加语/句、骂语、呼语、感叹词、投射小句(projection: verbal clause, mental clause)。

3.12 元话语的人际意义

命题句和关于元话语是否都有3个元功能和意义的问题,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观点来看,我们的回答是二者都有。但是,有质的不同。首先,命题句的功能和意义具有较强的系统性、独立性和语境依赖性。命题句的功能和意义都由独立的系统实现,如命题句的概念元功能和意义通过及物性系统(6种过程类型)实现;人际元功能和意义通过语气系统实现;谋篇元功能和意义通过分析小句的主位述位结构实现。此外,一旦命题句进入互动,其经验意义、人际意义和谋篇意义根据语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如命题句具有提议句的功能和意义。这种同一个结构的语篇意义和语法意义不一致的现象,在系统功能语言学里被称为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 。如本文开头那个例子里,张律师使用问句不仅是为索取信息,同时暗含她对女孩妈妈的责怪。

不同于命题句,元话语在词汇语法意义上具有的概念、人际和谋篇的功能和意义具有单一性和黏着性。上文提到,元话语或前位语是命题句之前的非命题成分,如连词、评注附加语/句、联结附加语、骂语、呼语、感叹词、投射小句(见本文3.11) 。当这些非命题成分独立于命题句单独作为语言现象呈现时,它们各自的功能和意义并不是同时具有3种功能和意义,而是3个中的1种。如连词和联结附加语主要用于谋篇布局,只具有组篇意义;评注附加语、骂语、呼语和感叹词主要用于左右人际关系,只具有人际意义;投射小句和评注性小句主要用来呈现概念或经验,只具有概念或经验意义。元话语的另外一个特征是黏着性。也就是说,它必须依附在命题句之上,与命题句相结合,形成一个更大的话语单位。当元话语依附于命题句时,因作者或说者表达意图的需要,元话语内在的概念意义或组篇意义就被赋予人际意义——元话语在大语篇背景下的终极意义,同时也印证Hyland“生产它的人在说话或写文章过程中对文本所做的评注”(Hyland 2017)的观点。所以,我们认为,黏着在命题句上的元话语,其意义最终是人际意义。至于这种人际意义是怎么生成的,我们在下节回答问题(3)时进行讨论。

3.2 元话语人际意义的生成过程

至于元话语是如何左右受众理解命题句的,我们首先看例⑦:

⑦ 张律师:你有没有发现哦,你当时在她近20岁的时候就希望她结婚了对吗?因为年龄差不多了。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她现在直到26岁直到现在她非但不结婚,甚至于她已经拒绝了你所有为她相亲的提议,不去看任何人了。她本来对这件事,我相信她是不排斥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是对相亲这件事全封闭了。我不去,你帮我介绍谁,我都不去。为什么?你女儿是一个非常缺乏爱的这样一个女孩子。你叫她洗碗这件事没错的。你严格一点。你手破了,你还是要给我洗好碗。洗好了。但是,你漏做了一件事情,在她洗好碗之后,你没有去关怀她:你今天做得很好的,手破了你还是洗好碗,洗好了。然后,你帮她包一下。你没有去做这件事。这件事代表了什么?代表了让你女儿感受到妈妈是爱我的。在你女儿心目当中,从小到大,其实她很质疑一点:妈妈到底爱不爱我?妈妈是为我好吗?妈妈是喜欢我的吗?她实际上很想来求证这一点。但是,她求证不到,因为一件一件的小事情都让她觉得妈妈好像是不喜欢我的。我手已经这样子了,你还不来关心我,就让我洗碗,你当我是女儿吗?因为她缺爱,所以她最最希望获得的就是爱,精神性的东西。但是,精神性的东西的来源是什么?最便捷的是什么?网络。有人陪她说话,有人关心她,有人知道她不开心的时候会逗她开心,会和她聊天。这就是她最最重视的东西。她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个?因为你没有给她。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所以,妈妈,我们商量商量。客观地,你不可能改变你女儿了,女儿已经长大了。你要她一辈子听你的话,我只好回两个字:休想。不可能的事情啊。所以,我和你商量的是:客观上管不了了,不要管了,让她去,让她自己想过怎么样的人生就过怎么样的人生吧。但是,有一点,你口口声声说的是要脱离母女关系。不好意思,做不到。为什么?你们是血亲的亲生的母女。在法律上面,你们就是母女,一生一世是母女。你们不是收养关系。这种亲缘关系不可能解除的。你永远是她妈妈,她永远是你女儿,就这样一回事。你也没有任何的途径。你说去做个公证和她断绝关系,也没用的。让她自己走自己的路。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她会走出自己的一种人生。到那个时候,你再看看,这个小姑娘实际上犟头倔脑的样子也是挺可爱的嘛。(摘自上海娱乐频道“新老娘舅·我要问律师”2018年8月22日的“妈妈为何要与90后女儿断绝关系”)(注:例中粗体部分为元话语)

例⑦除没有表达人际意义的咒语和感叹词外,其他元话语资源都有出现,见表1。

表1 元话语及其意义

根据韩礼德模式,元话语资源的功能有,(1)组篇元功能,如连词、联结附加语(连接功能)等。它们在语篇中起加和、排序、选择,比较、转折,假设、溯因等作用,解释活动的组织方式、预期性、条件、因果等。(2)人际元功能,如呼语、评注附加语/句、联结附加语(强调功能)等,调解交流过程中参与者的情绪和人际关系。(3)概念元功能,如联结附加语(介词短语的概念功能)、投射小句等,呈现时间、地点、方式方法、因果、条件、目的等。根据马丁模式,元话语的功能都用于评价,其意义是人际的,包括态度意义、介入意义和级差意义(见2.3) 。我们结合两种模式,分析例⑦中元话语资源,揭示元话语的人际意义生成的过程。

首先,我们看连词。从韩礼德语法意义模式看,连词的功能是组篇功能,起衔接(cohesion)和组合(combination)作用,并且具有双向性。如表示加和的“和”“以及”“并且”“而且”“不但”等;表示选择的“或者”等,表示转折的“但是”“然而”“可是”“否则”等;表示让步的“虽然”“虽说”“尽管”“就算”“即使”等;表示假设的“如果”“假如”“若是”“倘若”等;表示比较的“与其……,不如”“如同”“等于”“不及”等;表示因果的“因为”“所以”“由于”“因此”“以便”“以致(于)”等;表示时序安排的“首先”“其次”“然后”等。从马丁语篇语义模式看,连词的这些功能除有组篇意义外,还有人际意义。连词的人际意义来自它的加和、选择、转折、让步、假设、比较、因果和时序等功能。连词人际意义的生成是说话者在使用这些功能的同时,在时空上左右听话者对话语内容或信息的理解和加工,主要体现在框定或限制听话者对互动信息或内容的理解范围和加工方法上。如例⑦中,张律师多次使用转折连词“但是”,将刘阿姨的信息加工范围框定在前句的内容上,同时控制刘阿姨对前句内容的理解方向朝向预期的反方向,实现“但是”的反预期人际意义。有别于“但是”,张律师使用“因为”“所以”和“因为……,所以”,在框定理解“因”或“果”后,控制刘阿姨的理解方向沿预期的方向进行,如“因为她缺爱,所以她最希望获得的就是爱”,解决“缺”,就要采取补充,“获得”实现补充,这是一种顺应预期的人际意义。另外,张律师使用“然后”,在时序上框定和限制刘阿姨对信息的理解范围和加工方式。至于其他功能的连词,我们通过观察和分析发现,加和的人际意义在于把听话者框定在多义的合取上;选择的人际意义在于把听话者框定在多义的析取上;让步的人际意义在于把听话者框定在承认甲事为事实上;比较的人际意义在于把听话者框定在甲好于乙还是乙好于甲的对比上。不难看出,连词入篇后除具有组篇意义,同时具有人际意义,体现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不平等的话语权势。

我们再看联结附加语。联结附加语可以理解为,通过联结的方式把处于从属地位的词语附加在处于主导地位的语句。附加语(adjunct)的语法意思在COLLINS线上字典里是这样定义的:In grammar, an adjunct is a word or a group of words which indicates the circumstances of an action, event, or situation. An adjunct is usually a prepositional phrase or an adverb phrase.不难看出,附加语往往由介词短语和副词短语呈现,指活动、事件或情景的境况。夸克等学者认为,附加语可以用来表达观点(viewpoint)、聚焦范围、加强语气、表达时空概念、呈现目的、因果、原因等(Quirk et al. 1972:429)。韩礼德从词汇语法的角度讨论联结附加语与句子的逻辑语义关系——详述(elaboration)、延伸(extension)和增强(enhancement) (Halliday, Mathiessen 2004:540-549),并提供一个联结附加语的系统网络,列举详述、延伸和增强的不同功能,如详述的示例功能、分类功能,延伸的加和功能、转折功能、转变功能,增强的时空序列、因果关系、方式方法等(同上:541)。但是,夸克等学者和韩礼德没有讨论联结附加语的3个元功能。我们认为,联结附加语具有不同的元功能。如例⑦中“在你女儿心目中”“从小到大”“在法律上面”“到那个时候”这些联结附加语传递的是人类的经验,具有概念功能;而“甚至于”“其实”“有一点”这些联结附加语加强了语气,具有人际功能。在马丁语篇语义模式里,联结附加语是语篇内部的联结资源(internal conjunction),而不是小句之间的衔接资源。马丁将联结附加语分为加和、对比、时序和因果4类(Martin, Rose 2007:133-141),不仅有组篇意义(指大语篇的谋篇布局),也有概念意义(其内容与人类经验和概念有关)和人际意义。联结附加语的人际意义是通过加和、对比、时序和因果的概念意义和(或)组篇意义控制听话者或读者的理解范围和走向生成的。

投射小句的人际意义又是如何生成的呢。在系统功能语法里,投射主要指小句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投射小句的过程动词一般有两类,即知晓和言说,如“XX知道/明白……” “XX说/表明……”。知晓类投射内含对事件或事态的梗概,具体什么事件或事态没有在投射小句里讲明,而是在被投射小句里具体呈现。如例⑦中,张律师说“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她会走出自己的一种人生”时,她在“我觉得”里藏有一种信念,但具体是什么信念尚不明确,然后把这种信念在被投射小句里具体化。类似于知晓类投射小句,言说类投射小句投射的言外之意是要说的内容已经暗含在言说动词里,然后再将具体内容在被言说小句里具体说出或展示。如例⑦里的句子“你说去做个公证和她断绝关系”,“你说”的什么不知道,只有出现小句“去做个公证和她断绝关系”之后,投射句的内容方明了。投射小句有主语、限定词(英语)和过程动词,从词汇语法的意义上看,已具备小句的特征,其功能语法意义上的功能有3种:概念、人际和组篇。但是,因为其所想和语言内容含在动词里,所以必须由另外一个小句将这些内容呈现出来,否则读者或听者不知所云。正是因为投射小句中的内容具有高度概括性,所以才左右了读者或听者对信息的理解和加工,产生语篇意义上的人际意义。

我们再来考察评注附加语/句的人际意义。评注附加语/句在词汇语法意义上和在语篇语义上的基本功能就是人际,但评注附加语和评注附加句略有不同。评注附加语一般有副词词组充当,对命题句进行评论。如张律师在例⑦中说“客观地,你不可能改变你女儿了”,意思是“你不可能改变你女儿了”这件事是客观存在的。“客观地”这个性质副词词组,收缩对话空间,体现张律师对话语权的管控,说服刘阿姨不要再改变自己的女儿。评注附加句在词汇语法上有主语和谓语,是小句,具有3个元功能及其意义。但是,作为附加成分,这样的小句在语篇语义上是不完整的,因为其主语在汉语里往往是零主语,在英语里往往是无灵的it, 语法上叫先行词,真正的主语是that引导的句子。此外,其谓语往往是性质形容词组或名词词组。所以,这样的评注附加句对其后的命题句在性质上加以评论,凸显它的人际意义。如例⑦中“[有一点,你口口声声说的是要脱离母女关系。]不好意思,做不到。”

呼语和咒语在词汇语法层分析时被视为小句结构之外的成分,但是它们修饰其后的小句。因为它们内在的意义就是人际的,称呼人必须是一人称呼另一人,骂人或诅咒人也必须是一个人骂或者诅咒另外一个人。另外,因语境和互动者的情绪,呼语和咒语的社会功能和人际意义会有程度的差异。

我们在本节里廓清元话语和命题句之间的异同,确定元话语的特征,指出元话语的功能和意义与命题句的功能和意义的不同,讨论人际意义作为元话语的终极意义是如何生成的,提升元话语研究的可操作性,确定元话语在语篇语义研究上的方向——人际意义。

4. 结束语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如Hyland, Kopple, Crismore等)对元话语的研究日盛,成果颇丰。他们认为元话语有谋篇意义、人际意义和修辞意义,给研究元话语赋予理论价值。不过,这些研究存在两个不足。首先,他们把所有表达评注性意义的语言现象都作为元话语语言资源加以提取,但是这些语言资源所处的位置不同,所评注的对象也不同。例如,有些元话语与句中的过程动词有关,有些是修饰整个句子的,有些是修饰大语篇的。这样一来,看似元话语有别于话语,实际上二者还是混在一起,纠缠不清。

其次,现有的研究没有将元话语置于社会实践中研究,主要是语法意义上的研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语篇语义的研究。我们将元话语看作外位语,把含有命题内容的句子视为本位句,以此区分二者的异同,方便对元话语的研究。我们不仅以韩礼德模式为基础研究元话语的语法语义特征,更以马丁模式为基础研究它的语篇语义特征,尤其是研究它的人际意义是如何生成的。我们认为,准确把握元话语的人际意义,不仅丰富人际意义的知识,而且能有效地提升话语策略,同时有助于人们在话语实践中调解和制衡话语权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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